中國畫重在寫意,中國詩講求意境,于是詩畫天然聯(lián)姻。我國很早就出現(xiàn)了詩意畫,并形成了悠久的傳統(tǒng)。尤其唐宋以后,詩畫創(chuàng)作更盛,名家聯(lián)翩而出,名作屢見不鮮。近代以降,傅抱石就是中國詩意畫的杰出代表人物。
提到傅抱石,人們會自然想起他水墨淋漓、蒼郁渾厚、氣勢如虹的山水畫。其實他的山水畫與人物畫雙峰并立。近代藝術(shù)史家常任俠認為,畫山水的高手,不太能畫人物,既精山水又擅人物者,傅君抱石也。
屈子行吟圖(局部) 傅抱石/繪
張大千稱贊抱石詩意畫的清冷意境,曰“八百年來無此奇筆也”。傅抱石的人物畫基本是先賢大哲的故實畫。郭沫若說他“前喜陶淵明,后轉(zhuǎn)而傾拜屈左徒”。傅抱石曾把自己的畫作分為四大類,其中人物畫是他創(chuàng)作最多的一類。1948年冬許士騏在傅抱石《人物山水冊頁》跋中云:“吾國人物畫法,式微已久。傅兄抱石以雄渾之筆縱橫揮灑,振起頹風,求神韻于跡象之外,似無法而有法。”在他的人物畫中,有我國浪漫主義詩歌鼻祖屈原、田園詩派創(chuàng)始人陶淵明、詩仙李白、詩圣杜甫、詩魔白居易、豪放派詞先驅(qū)蘇軾、詞中之龍辛棄疾,等等。這些人物的形象和詩作,不啻是他潑墨揮筆的對象,更是他對崇拜先賢效法大哲的精神寄托。
他尤其對屈原情有獨鐘。
近代學(xué)人在研讀傅氏古人故實畫時,眼光往往專注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7幅屈原畫作上,其實他的屈原情結(jié)是貫穿一生的。他景仰屈原的精神與人格,慨嘆屈原的遭遇與命運,追慕屈原的情思與境界。傅抱石對屈原造像之多是前無古人的。
傅抱石先生1904年10月5日生于江西省南昌市賜福巷,父親是個補傘匠,家境貧寒,但他心志孤傲,酷愛文史詩詞繪畫,自學(xué)治印。在初露頭角的青少年時代,他就能刻章掙錢貼補家用。在中學(xué)時代,讀司馬遷《史記·屈原賈生列傳》,看到屈原“抱石自投汨羅”,被屈原的家國情懷深深感動,肅然敬仰,見賢思齊,遂易名“抱石”。從此,愛國的種子在他青春的心靈中萌發(fā)。
1926年冬,曾在南昌師范附小任教的青年傅抱石,聆聽了郭沫若的演講。而立之年的郭沫若風華正茂,深邃的思想和深厚的學(xué)養(yǎng),給他深刻的印象。聯(lián)想到郭沫若的《女神·鳳凰涅槃》,愛國情懷又一次在傅抱石心中升華。
傅抱石赴日留學(xué),在郭沫若的鼓勵、幫助下,第一次舉辦了個人畫展。展品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篆刻作品,在印章旁邊有一架高倍放大鏡,供觀賞他的微刻作品,一枚小小的石印,刻有屈原《離騷》全文和序跋共2765字,一時轟動?xùn)|京,日本觀眾為之傾倒,驚嘆傅抱石的藝術(shù)造詣,驚呼這是“中國藝術(shù)奇跡”。此枚《離騷》之印,旋即被日本畫家橫山大觀購得。不久,這枚篆刻又奪得全日本篆刻大賽冠軍,屈原的《離騷》憑借這枚篆刻在日本又火了一把。
1937年,郭沫若返回祖國參加抗日救國斗爭,在國共合作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任職。翌年春郭沫若得悉傅抱石留學(xué)回國賦閑在家,隨即發(fā)了一份電報,邀他來武漢,給他廳長秘書室“同中校秘書”的職務(wù),負責文件起草,擬寫講稿,參與抗日宣傳工作。
1940年9月,國府機關(guān)遷渝,傅抱石帶著妻子和三個還未上學(xué)的孩子輾轉(zhuǎn)重慶,一家5口住在破舊的巴縣三圣宮三塘院子,一邊兢兢業(yè)業(yè)履行他的工作職責,一邊擠出休息時間不輟創(chuàng)作。1942年,郭沫若帶有明顯政治傾向的歷史大劇《屈原》問世公演,盛況空前,反響強烈,激發(fā)了整個社會的抗日情緒。時年38歲的傅抱石本來就景仰屈原,看到公演,倍感激動,屈原抗爭強暴入侵之勇,以死維護尊嚴之決,熱愛祖國人民之深,中華民族正氣之烈,個人命運坎坷之慘,忍受顛沛流離之苦,一一匯聚于胸,激發(fā)了作畫靈感,于是潑墨揮毫創(chuàng)作了《屈原》。這是他創(chuàng)作的第一幅屈原畫。這幅畫的誕生,乍看始于觀看歷史劇的沖動,其實是久蓄于心的情感爆發(fā)。他看到《楚辭·漁父》中描述屈原既放,行吟澤畔窘迫窮困的情景,想到自己的生存狀態(tài)與之何其相似乃爾,家國之情觸發(fā)于心,噴涌筆端,試看畫面,屈原面容枯槁,身穿素褐,蓬頭垢面,木然立于汨羅江畔。身后蘆葦雜生,風中倒伏;眼前江水漾動,茫茫無邊。屈原赴死前憔悴神態(tài)、悲壯氛圍,躍然紙上,行吟澤畔的悲涼意境令人黯然,整個畫面灑滿了畫家對詩人遠逝的悲悼之情。
從《屈原》問世之后,傅抱石陸續(xù)推出了以《涉江》《漁父》詩意入畫的《屈子行吟圖》、以“裊裊兮秋風,洞庭波兮木葉下”詩境入畫寧靜淡雅的《湘夫人》、手執(zhí)香草亭亭玉立惆悵遠望的《湘君》,還有《九歌圖》《少司命》《國殤》等畫作。雖然都是屈原題材,但各有特色,都能感受到屈子的吟詠,體會到屈子的家國情懷。郭沫若為之題寫了長詩:“屈子是吾師,惜哉憔悴死。三戶可亡秦,奈何不奮起?……”郭沫若的書,傅抱石的畫,相互交融,情景動人,成為一時美談。
1953年,郭沫若接續(xù)過去譯過的《離騷》,又新譯了《九歌》《天問》《九章》等。傅抱石讀了這些新譯欣喜萬分,費盡心血,精心構(gòu)思,先后創(chuàng)作了《九歌圖》10幅作品。后人稱頌傅公是“三百年來繪制《九歌》詩意最得神韻、最有創(chuàng)意的藝術(shù)大師”。
傅抱石的屈原畫作,不僅是古代人物畫的藝術(shù)珍寶,也成為后人描繪屈原形象繞不過去的高峰之作。(胡春濤南通大學(xué)藝術(shù)學(xué)院副教授)
《光明日報》( 2021年12月17日 15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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