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魏夢佳
一身黑西裝，瘦削身材，儒雅謙遜。清華園里，姚期智總是禮貌地跟每個人打招呼。雖然科研、行政雙肩挑，每周給學生上課，忙得團團轉，甚至“因為說話太多嗓子啞了”，但一談起計算機和人工智能，談起他引以為傲的本科人才培養(yǎng)，他總是滔滔不絕，思路清晰，充滿雄心和期待。
近日，在清華大學交叉信息研究院，年過七旬的姚期智向媒體宣布他即將開啟的培養(yǎng)“量子人才”的新舉措——量子信息班。這已經是這位世界著名計算機科學家，繼計算機科學實驗班、人工智能班之后，在清華創(chuàng)辦的第3個拔尖創(chuàng)新人才培養(yǎng)項目。
2004年，姚期智辭去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終身教職，全職來到清華開啟全新學術探索和育人之路。此前，他曾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、斯坦福大學、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等多所世界名校任教，并于2000年榮獲世界計算機科學領域最高獎項“圖靈獎”。至今，他仍是唯一獲得該獎的華人學者。
姚期智的回歸被認為是“填補了中國計算機學科的空白”。下大力氣培養(yǎng)本科人才，推動計算機學科發(fā)展，他在清華一待就是17年?；貒鴷r，他曾說，“人生為一大事而來”，這件大事，就是“為國家培養(yǎng)人才，引領中國‘圖靈’之路”。培養(yǎng)人才最關鍵的是什么？中國的“圖靈之路”還有多遠？正值清華大學建校110周年，姚期智接受了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的專訪。
“推動中國實現民族復興的理想，是清華非常重要的目標”
問：以您的學術成就，可以在美國有更好的研究條件，為何選擇回到清華？
姚期智：2000年時我就了解到，中國大學尤其是清華大學，有將來成為世界一流的研究型大學的展望。2003年時，清華大學計算機系邀請我來做講習教授，我欣然接受，還聯絡了10位國外知名的教授組織了一個講習教授團隊，為學生講授前沿研究知識。之后，清華大學校長顧秉林邀請我全職來清華工作，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時機。清華的學生資質非常不錯，如果我能對中國在計算機科研及教育方面起到一些積極作用，使中國的年輕人從一開始就能得到好的起點，這將是非常有意義的一件事。所以我就欣然回來了，這并不是困難的決定。
問：清華人的特質是一種什么樣的特質？
姚期智：清華的校訓是“自強不息厚德載物”，我覺得這和清華人的精神真的非常符合。清華和很多地方不同，老師們比較低調、非常優(yōu)秀、工作杰出。愛國奉獻、低頭實干，可以說是清華人的特質。歷屆清華校友為祖國默默奉獻，直到現在我們還經常會受到他們愛國精神的影響。
中國人是中國文化傳承里塑造出來的，成長于中國的文化環(huán)境，我們從小就對國家、對民族近代以來所歷經的災難感同身受，所以非常希望能見到有一天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。清華從立校開始，就是要幫助中國從一個農業(yè)社會的國家轉變成一個列于世界前沿的進步國家?？梢哉f，推動中國實現民族復興的理想，是清華非常重要的目標。
“如果不給學生好的環(huán)境發(fā)揮他們所長，我覺得是罪過”
問：您認為中國培養(yǎng)的人才有什么特點？
姚期智：我覺得中國在中小學期間的教育是成功的，不管是在任何先進的國家，我們中國的學生都是非常不錯的。所以，我對中國年輕人的成長非常樂觀。有人認為，中國學生都很用功，知識水平也很不錯，但創(chuàng)造力好像不如別人，我覺得這種說法完全不對，因為我在世界上見過一些最優(yōu)秀的學生，我們中國學生的創(chuàng)造力絕不比別人差。
問：您在清華實施的人才培養(yǎng)項目都是面向本科生，為何如此重視本科生培養(yǎng)？
姚期智：我覺得有兩個原因。首先是我們要讓學生在本科階段就感覺他們在世界上是最好的、有無限的可能性，能做一些創(chuàng)新的研究工作，這樣他們就有可能成為世界“領跑者”。否則，他們可能就會想畢業(yè)后找個穩(wěn)定的工作、過個安穩(wěn)的人生，可能就沒有那樣的“大志”，缺乏實現理想的可能性和動力。
其次，培養(yǎng)研究生非常困難，因為對研究生的訓練水平完全取決于師資隊伍的實力和水平，要把研究生的師資隊伍發(fā)展起來很難。但對于本科教育，老師并不見得必須是世界一流的研究者，只要你的課程和知識范疇能跟得上世界水平，只要老師能真的上心，充滿責任感，那就能辦好一流的本科生教育。我們中國有這么多好的學生，如果不給他們一個好的環(huán)境來發(fā)揮所長，我覺得是一個罪過。
“培養(yǎng)世界一流計算機人才的夢想已經超越”
問：您創(chuàng)辦的計算機科學實驗班（簡稱“姚班”）到今年已經16年了，主要經驗是什么？育人質量如何？
姚期智：與世界其他一流高校相比，中國頂尖大學的一個優(yōu)勢之處，就是我們擁有世界上最好的本科生生源，全國最優(yōu)秀的學生都匯集于此，這得益于我們的高考制度。這么多頂尖學生在一起，相互交流切磋、良性競爭，自然而然就能成長得更快。
為什么世界一流大學能保持其水準，因為它們一開始在某個階段就匯集了世界上最有創(chuàng)造力的人才，其學術環(huán)境只會變得越來越好，慢慢就形成一個文化傳統。所以，一旦我們把優(yōu)良的本科生教育模式做好后，保持下來就容易了。
問：您曾說希望為中國培養(yǎng)世界一流的計算機人才，現在這個夢是否實現了？
姚期智：我覺得超出了我開始的夢想。我相信我們的學生在畢業(yè)時是世界上最好的，沒有例外。從許多人畢業(yè)后的表現來看也是如此。比如，“姚班”現在辦了13屆，畢業(yè)407人，其中355人選擇繼續(xù)深造。他們現在有些是在國內外一流大學里做教授或者選擇創(chuàng)業(yè)，成績都非常好。
“必須培養(yǎng)學生的判斷力，不只是依賴傳統思維”
問：您在教學中會注重對學生獨創(chuàng)性思維的訓練嗎？
姚期智：清華要培養(yǎng)的學生，不只是為了達到個人的事業(yè)目標，更重要的是，要對整個世界、對中國的建設發(fā)展能起到積極影響。大學除傳授知識以外，也必須培養(yǎng)學生的判斷力，不只是依賴傳統思維告訴他路應該怎么走。扎實的學識，加上獨立自主能力和創(chuàng)造力，中國的年輕人就能大放光彩。
“建設一流大學，只需要做一件事情”
問：您認為如何建設有中國特色的世界一流大學？
姚期智：我認為，建設一流大學，只要做一件事情，就是加強我們的師資力量，研究成果和水平要對整個世界產生影響。然后加上中國特色，作出獨特的貢獻，譬如將高科技應用于社會實踐等。近年來，清華的變化非常大，正在邁向世界一流大學的前列，而且這個步伐正在加快。我剛來清華時，國內計算機學科和世界先進水平還有較大差距。經過大家十多年的努力，不管是計算機、物理或其他領域，我們都已邁入世界一流大學的門檻?，F在清華的計算機領域可以說與世界頂尖大學并駕齊驅。我相信隨著中國科研環(huán)境進一步提升，將來會有越來越多的尖端人才想來清華工作。
“人才回流的拐點馬上就到”
問：人才培養(yǎng)出來，還要能留得住。您如何看待近年來人才外流的問題？
姚期智：曾經，如果一個學者想要有最好的研究環(huán)境，以達到學術研究頂點，在國外會比較有利。這種現實的考慮，可以理解。我們的國家和大學所能做到的就是不斷改善我們自己的學術環(huán)境，使之能與世界一流大學媲美。
我自己感覺，隨著這些年中國國力增強、科研環(huán)境改善，我們已經接近一個“人才回流”的拐點，一旦發(fā)生后，就會像瀑布一樣，大家會搶著要回來。這將是一個物理現象。
我不擔心人才外流，我倒擔心清華將無法容納那么多極其優(yōu)秀的老師。我們現在招聘人才相當順利，因為候選人會發(fā)現，清華跟他們所熟悉的國際一流大學的感覺是一樣的。許多學生在畢業(yè)后也選擇留在中國創(chuàng)業(yè)，因為中國的創(chuàng)業(yè)環(huán)境非常好，絕對不比美國差。
“希望學生能立足中國、領跑世界，要有中國心”
問：您對年輕學子有何期望？
姚期智：我希望他們在大學4年里都能發(fā)現他們最喜歡、最能做哪方面的工作，這樣才能做到“人盡其才”。清華培養(yǎng)學生的目的，不是僅僅說你個人有個事業(yè)、能完成一個目標，更重要的是，你對整個世界、我們的國家和社會要有一個理想，要為中國的建設發(fā)展產生積極的貢獻和推動作用。
我想給學子們8個字——“立足中國、領跑世界”，這就是我對他們的期許。立足中國發(fā)展最好，即便身不在中國，也要對中國的發(fā)展做出努力，要有中國心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