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人生中,
真正的競爭是在后面,
而現(xiàn)在的家長太看重前面了。”
不久前,在第六十三屆國際奧林匹克數(shù)學競賽上,中國隊以全隊滿分的成績名列總分第一,6名參賽隊員全部獲得金牌。
這是中國隊自2019年以來連續(xù)第四年奪得團體第一。
同時,第二十九屆國際數(shù)學家大會也在線上召開,約200位數(shù)學家作了學術報告,其中有14位是中國人。
這是中國數(shù)學家受邀作報告人數(shù)最多的一次。
“20多年前,在這個大會上被邀請作報告的中國數(shù)學家是個位數(shù)。”袁亞湘對《環(huán)球人物》記者說。
“人生是場馬拉松”
作為國際知名數(shù)學家、中科院院士、中國科協(xié)副主席,袁亞湘認為國內數(shù)學人才的成長速度很快,在國際舞臺上也越來越活躍。
回憶起自己的青少年時代,袁亞湘感慨良多。
他出生在湖南資興農村,15歲高中畢業(yè)后,回老家當了3年農民。除了種田,他還兼任過生產隊出納、會計和保管員。
因為從小喜歡數(shù)學,他在干農活之余,把能找到的初高中教材翻來覆去地看了很多遍。
·袁亞湘(后排右一)小時候與父母、哥哥的全家福。
1977年,恢復高考的消息傳來,袁亞湘向生產隊請了一個月的假,回到高中母校脫產復習。
當時,農村學校里有不少從大城市下放而來的優(yōu)秀教師,其中一些人還畢業(yè)于名牌大學。在老師們的指導下,袁亞湘獲益匪淺。
他的高考志愿也是老師們結合他的愛好和特長選的,建議他填報湘潭大學數(shù)理系計算數(shù)學專業(yè)。
“當時計算機是剛剛興起的事物,我們這些農村孩子聽都沒聽過。因為我喜歡數(shù)學,老師認為數(shù)學跟計算機掛鉤會有很好的發(fā)展前景。”袁亞湘說。
這些老師后來都調回了城市里的學校。袁亞湘也感嘆,“老家的中學后來再也沒有當年那么好的師資配置了”。
袁亞湘成了那年生產隊里唯一考上大學的人。
“如果再晚兩三年恢復高考,我的人生軌跡可能會完全不同。按家鄉(xiāng)的習俗,我會早早結婚生子,成家之后或許就不會再考大學了,那么今天的我應該還在老家務農。”
之后的人生更是袁亞湘沒有想到的——
本科畢業(yè)后,他先后在中科院、英國劍橋大學攻讀碩士、博士,并在劍橋從事研究工作;
1988年回國,1995年出任中科院計算數(shù)學所所長,同年獲首屆馮康科學計算獎;
2011年當選中科院院士,次年當選美國數(shù)學學會首屆會士,2015年當選發(fā)展中國家科學院院士;
2016年擔任中國科協(xié)副主席;
2017年獲美國工業(yè)與應用數(shù)學學會杰出貢獻獎(首位華人);
2021年當選倫敦數(shù)學會榮譽會員。
基于自己的經(jīng)歷,袁亞湘覺得高考成績在人生中既重要,又沒那么重要。
“現(xiàn)在中國人的平均壽命將近80歲,而高考是在18歲。從數(shù)學的角度說,你人生的黃金分割點還沒到呢!人生是一場馬拉松,高考只是開始階段,家長們何必著急呢?”
·袁亞湘在大學里舉辦講座,與學生交流。
袁亞湘覺得人生需要后勁。
他喜歡長跑,在湘潭大學的4年里,每天早上跑5000米,風雨無阻。
原本他的身體并不健壯,但通過鍛煉變得非常健康,不僅在學校運動會的長跑比賽中拿到名次,身高也從1.69米長到1.77米。
“人生中,真正的競爭是在后面,而現(xiàn)在的家長太看重前面了。孩子天性是愛玩的,如果從小就逼著他們學太多知識,可能會適得其反。其實孩子只要懂得不斷努力就行了,早期用力過猛往往是不好的。”
在袁亞湘看來,雖然名牌大學的成才比例是要高一些,但普通高校的成才比例也低不了多少,關鍵還是看個人能否持之以恒地努力。
“我希望中國的孩子們有一個快樂的童年,也希望家長們想開一點:你們自己沒考上清華北大,難道過得就不幸福嗎?所以還是心態(tài)問題。”
“我是要報效祖國的”
袁亞湘曾說,自己從母親那里學到了很多人生道理,其中一條是:不管怎樣,都要活得高高興興的。
這句話一直鼓勵他樂觀向上,遇到挫折和困難時就對自己說:“天又不會塌下來。”
考大學時,袁亞湘對于外面的世界并不了解。當時的他不想去湖南以外的地方讀書和工作,“就連長沙都覺得已經(jīng)蠻遠了”。
去大學報到,他用一根扁擔挑著行李,穿著一雙新買的解放鞋,坐綠皮火車到湘潭。
列車走走停停,300多公里的路程花了20多個小時。
下了火車,他又坐上學校派來的汽車,等到了湘潭大學一看,覺得“和我們農村差不多嘛”。
那時湘潭大學周圍還是荒郊野嶺,而且因為處于復校階段,到處都在搞基建。
袁亞湘下車時一腳踩在稀泥里,新鞋成了泥巴鞋。
·數(shù)學帶給袁亞湘無窮的樂趣。
第一個學期,教學樓還沒蓋好,很多課都是在食堂上的,但師生們的勁頭很足。
袁亞湘是全系成績最好的學生之一,第二年就當了學習委員。在校期間,他參加了湖南省大學生理科數(shù)學競賽,獲得了一等獎。
畢業(yè)時,又是在老師的建議下,他報考了中科院的研究生。
“我基本上屬于順其自然的人,從上學到工作,都沒有預先設立什么宏大的志向。”袁亞湘對記者說。
他曾打過一個比方:自己的人生就像跳遠,不設定目標,而是盡量往遠處跳,“如果像跳高那樣預設一個高度,跳不過可能很郁悶……我唯一要做的是不斷努力,最終達到什么成績不強求”。
袁亞湘出國是在1982年。
剛到劍橋大學時,他感受到中國在很多方面與西方發(fā)達國家存在著巨大差距。
“我是公派留學生,但從第二年起,劍橋就開始給我發(fā)獎學金,金額比當時國內普通教師的月工資還要高很多倍。”
劍橋當時只有30多名中國大陸人,其中有七八名是研究生,其余大多是訪問學者。
“學不好,人家不說袁亞湘不行,會說中國人不行,所以我就很努力地學習。”
·2008年,袁亞湘在劍橋大學。
“一出國就愛國”這句話,袁亞湘深有體會。
有一次,學院里負責研究生工作的老師竟然問他:“聽說我們劍橋發(fā)給你們的獎學金,中國政府還要扣一部分錢?”
“他的口氣很不屑,我聽了非常生氣。當時中國很窮,外國人不了解中國,就按照他們的思維方式評論。我們一到國外,天然就有一種民族感情,覺得自己代表著祖國,這種情緒在國內時反而感覺不到。”袁亞湘說。
留學期間,袁亞湘加入了中國共產黨。愛國的情感也讓他做出了回國的決定。
“我尊重每個人的選擇,但從我自己來說是要報效祖國的,所以很自然地回國了。”
“純基礎研究就像高雅藝術”
今天,中西方實力對比早已不同往日,但仍有很多年輕人為“是否出國”“是否回國”而糾結。
袁亞湘認為出國不應該是盲目的,要看專業(yè)、看學校、看導師。
國內著名大學的一些學生,為了圓出國夢而跑到海外很差的學校留學,這讓袁亞湘感到有點可惜。
“打個比方,如果你要學少林功夫,最好的學校當然是少林寺啊,何必去美國呢?我們有那么多好學生去美國,有幾個進入最好的大學、最好的專業(yè)了?出國不是目的,跟有本事的人學東西才是目標,否則就是人才的浪費。”
雖然尊重個人選擇,但袁亞湘還是希望年輕人能多一些家國情懷,從民族利益的角度出發(fā)看待中西方之間的科技競爭,并努力做出一些自己的貢獻。
·課堂上的袁亞湘。
在日常工作生活中,袁亞湘經(jīng)常和學生們在一起,前幾年還給本科生上課,60歲后才減緩了工作節(jié)奏。
在他看來,純基礎研究有點像高雅藝術,雖然不像流行文化那么通俗、能賺錢,卻代表著一個國家的文化水準和文化品位。
“說不好聽一點,欠缺這方面的研究,人家看我們就是一個科技暴發(fā)戶。”
但純基礎研究需要長期穩(wěn)定的支持,重大成果通常需要科學家數(shù)年乃至數(shù)十年的專注與堅持,而目前國內高校對青年學者的考核方式等,還有很多地方存有爭議。
·袁亞湘(左一)在科普報告會后給學生簽名。
“創(chuàng)造性勞動是難以用量化指標衡量的,就像我們不能用‘魯迅寫了多少字’‘李白和杜甫誰的詩歌引用度更高’來衡量他們的文學成就一樣。作家當然有優(yōu)劣之分,但不能以這種方式評判。”袁亞湘說。
對于數(shù)學家而言,一個問題可能要花10年以上的時間,不間斷地研究,一些著名的數(shù)學難題可能需要幾十年、幾百年才能解決,很多人窮其一生都找不到答案,但他們的付出絕不是“無用”的。
“現(xiàn)在,我國在數(shù)學領域有一批非常厲害的年輕人。他們誰會成為下一個華羅庚、陳景潤?還很難說,他們需要機遇,更需要環(huán)境。如果我們要考慮100年后在世界上的地位,就必須加強對純基礎研究的投入。”袁亞湘說。(作者:尹潔)
總監(jiān)制: 呂 鴻
監(jiān) 制: 張建魁
主 編: 許陳靜
編 審: 蘇 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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