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期人物戴建業(yè)

65歲戴建業(yè):凌晨3點睡早上9點起,頂流之后沒時間孤獨

2021-08-26 10:57:26來源:央視網(wǎng)作者:孫曉媛
  央視網(wǎng)消息(記者孫曉媛):65歲的戴建業(yè)每天凌晨3點睡覺,早上9點起床,這樣的作息已經(jīng)持續(xù)了快兩年。他曾說,孤獨是青少年時期最深的傷疤,“但現(xiàn)在太忙,沒時間孤獨了”。
 
  在短視頻最火的時代,戴建業(yè)因為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話和風趣幽默的古詩文講解,而被推上了流量的頂端。
 
  2018年初,他在十多年前錄制的講課視頻,被人截取了其中幾段傳到抖音上,其中一條當日點擊量迅速突破2000萬次。三尺講臺上的游刃有余、有趣,讓這個老教授在快要退休的年紀爆紅網(wǎng)絡。用他自己的話說,以前在學校教書的時候就很受歡迎,但現(xiàn)在好像全國人民都知道了。
 
  今年5月中旬,戴建業(yè)從華中師范大學正式退休。他婉拒了南方兩所大學的聘請,自此沉寂在自己的書房。早上讀書,下午寫作,晚上錄制視頻,如果還有時間,他也會跟朋友打打電話,“吹吹牛”。
 
  他說,在這個年齡階段,知道自己能夠干什么、應該干什么,是非常幸運的。
 
 
  戴建業(yè)
 
  流量頂端
 
  站在公眾面前的戴建業(yè),滿頭白發(fā),一臉皺紋。自從網(wǎng)上走紅后,認識的人見了他總會寒暄兩句,“戴老師,來個段子”。
 
  他苦笑,“好像我的段子是裝在口袋里,隨時都可以掏出來的”。
 
  平時講課中,戴建業(yè)情緒激動的時候會蹦出來一個又一個金句,講起古代文人墨客,自成一派。他將杜甫和李白的友誼濃縮成了九個字,“找仙人、采仙草、煉仙丹”。他評價盛唐詩人,“浪漫得要死,狂得要命”,而這句話后來也被網(wǎng)友用來形容他,并且還加了一句,“好玩得要死”。
 
  他曾在一次采訪中說,“現(xiàn)在總有人說我擁有有趣的靈魂,但如果光看抖音上的短視頻,會對我有所誤解”。
 
  講者容易走進角色,而聽者也容易被感染。在抖音平臺,戴建業(yè)粉絲數(shù)達500多萬,和新加坡全國人口差不多。年輕人不讀書讓他感到憂慮,在知識碎片化的時代,他多次提到,學習最好的方式是從視頻進去,從書本出來。
 
  去年10月,在B站的首場直播演講前一個小時,戴建業(yè)細心地刮了一遍胡子,上臺之前又照了一遍鏡子。他開玩笑說,“這場直播就像和自己心愛的姑娘幽會一樣,要盡力把自己的模樣收拾得超級干凈、帥氣,盡力把自己的普通話講得超級標準、動聽”。
 
  那場直播以“我是戴建業(yè)”開始,以“我是戴建業(yè)”結(jié)束。至此,他又有了一個新的身份認證:B站知名UP主。
 
  在流量的聚光燈下,他曾感慨,“作為一個長期枯坐書齋的教書先生,竟然會受到這么多人的喜愛”。然而,回過頭來看,用他的話說就是“享了網(wǎng)絡的福,也受了網(wǎng)絡的苦”。
 
  在高關(guān)注度下,他力求精益求精,把課講好,不斷創(chuàng)新,為此甘之如飴、樂此不疲。但另一方面,各種邀約和社會活動隨之而來,打亂了工作節(jié)奏,占用了許多讀書時間,有些活動不得不勉為其難,甚至并不擅長。他為此感到煩惱。
 
  有一段時間,戴建業(yè)一直憧憬和籌劃著退休后的生活:在海邊覓得一間斗室,室內(nèi)擺滿自己的藏書,泡一壺好茶,品一些好書,錄一些既有益又有趣的課程,寫一些對得起自己的文章。
 
  他也時?;貞涍@大半生,感慨人的可塑性和人生的可能性。
 
  戴建業(yè)大學一年級才開始學英語,兩三年后能看懂英文材料,并最終以高分考上了研究生。而他的辦法是每天一篇英語閱讀,并從《英漢辭典》中學習30個單詞。白天背誦、晚上溫習、由淺到深,由易到難。
 
  但幾乎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,他高中時最喜歡的是數(shù)學,而且成績最好的也是數(shù)學。多年后,他才知道,同一批考生有人270分就被北大錄取了,而他當年的高考分數(shù)是289分。
 
  夜深人靜的時候,他偶爾發(fā)呆,“如果當初高考不是估分填報,也許他就不會在華中師范大學,如果當初不是發(fā)瘋想當詩人,也許他會選擇數(shù)學專業(yè)。那么,如果能夠重新選擇,現(xiàn)在的他會是什么樣子?又在做什么?”
 
  生活充滿了陰差陽錯。讀書、寫作、講課,是戴建業(yè)一輩子繞不開的事情。其中,貫穿他大半輩子的“普通話”則讓后來的生活發(fā)生了更為戲劇性的轉(zhuǎn)折。
 
  鄉(xiāng)音之困
 
  1956年,戴建業(yè)出身于湖北麻城一個小山村,父親在解放前受過良好教育,但母親一字不識。在父親望子成龍的期盼和威壓中,他很小就開始認字寫字。童年雖迫于無奈,但卻也長進不少。后來高中改為住讀,遠離了父親后,他比在家時更為自律。
 
  1977年高考之前,戴建業(yè)已在當?shù)匦蟀l(fā)表了不少詩歌和散文。于是,他死心塌地的想當一名詩人。高中母校的一位物理老師告訴他,華師校園有一棟圓頂建筑,特別美。那時剛從鄉(xiāng)下走出來的他連樓房也很少見到,更沒有見過圓頂?shù)姆孔印?/div>
 
  懷揣著一個少年的浪漫夢想,戴建業(yè)的第一志愿填報了華中師范大學中文系,彼時校名仍叫華中師范學院。到華師本部報到后,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棟圓頂?shù)姆孔印S幸晃焕蠋煾嬖V他,物理系樓頂有個圓砣砣。他遠遠望著那個圓砣砣,苦笑。
 
  在那個時候,他或許還沒有意識到,比這個“圓砣砣”更讓人失落的是他的“普通話”。
 
  在入學不久的一次班級春游中,戴建業(yè)把“這里最美麗”說成了“lèlì?jìmìlì”,重復了好幾遍沒有人聽懂。當時以為是同學戲弄,后來學了拼音,他才確定確實是大家沒聽懂。
 
  他曾在演講中說,“上大學前沒有人當面和我講過普通話,更沒有人教我說普通話,甚至從小到大都沒學過拼音。念中小學時,老師們講課全是用麻城方言,數(shù)學老師則是用廣東普通話上課”。
 
  上大學后,戴建業(yè)才知道竟然還有人聽不懂他的“普通話”。
 
  方言招來哄笑和模仿,在他心情好時是一大樂事,心情壞時便成了難堪。在教學實習的第一課上,他一開口就把課文標題中“永垂”的“永”念成了“ren”,全班同學哄堂大笑。后來,研究生畢業(yè)后的第一次講課,學生要求換老師,校領導考慮把他調(diào)離教學崗位時,他心有不甘,“我的普通話不好,你怎么能聽得懂呢?”
 
  普通話是個最大的瓶頸,他一輩子都在試圖打通這個瓶頸。
 
  戴建業(yè)與華中師范大學教授范軍認識已有30多年,當年學生聽得很累,他也教得心煩。戴建業(yè)一煩就跑到范軍那里聊天,一聊就是幾個小時,天南海北,東拉西扯。
 
  為了好好學習普通話,在那個錄音機還不普及的年代,戴建業(yè)買了一臺便攜式收音機,每天聽廣播,練誦讀。一兩年下來,他練成了自稱“非驢非馬的‘麻普’”,也很少再聽到學生們抱怨“聽不懂”了,而他也漸漸養(yǎng)成了“聽懂了沒有”的口頭禪。
 
  如今,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已成了他身上的鮮明標簽,網(wǎng)上一些關(guān)于“戴建業(yè)口音”模仿秀也層出不窮,有的甚至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。
 
  他曾在一次讀書會上說,這一生難免坎坷磨難,但一直感恩受惠于這個時代和眾多良師益友。
 
  天性與坦誠
 
  作為公眾人物,戴建業(yè)的幽默風趣深得網(wǎng)友喜愛。他讓古代知識分子更接地氣,也使生澀詩詞更容易被理解。
 
  他用詼諧的語言將盛唐詩人調(diào)侃了個遍:李白是“浪漫的糊涂蟲”,一得意忘形起來,就覺得自己不是凡人,于是就有了“仰天大笑出門去,我輩豈是蓬蒿人。”孟浩然早上醒來,第一件事就是關(guān)心“夜來風雨聲,花落知多少。”
 
  三尺講臺游刃有余的背后是數(shù)十年深厚的研讀積累和對專業(yè)知識的自信駕馭。戴建業(yè)的古詩詞課走紅后,網(wǎng)友調(diào)侃道:“這個糟老頭子幽默得很!”
 
  重慶國學院院長劉明華曾在一篇文章中評價戴建業(yè):真率、真知、真實。他認為,戴建業(yè)個性鮮明,性格真率。嬉笑怒罵,皆成文章。其講座展示了很深的學術(shù)造詣,而且麻城普通話更增添了一絲喜劇效果。隨后戴建業(yè)轉(zhuǎn)發(fā),他說這更是一種鼓勵。
 
  說話的神情和腔調(diào)來源于天性,而風趣的背后,更多的其實是坦誠。
 
  戴建業(yè)坦言,自己是個什么樣子,就呈現(xiàn)出什么樣子。他喜歡真實,也曾在多個場合剖析自己,不僅偶有“不良”之行,還常有“鄙俗”之念。
 
  大學時候,戴建業(yè)曾經(jīng)因為癡迷羅素的英文版《西方哲學史》,又到處買不到,他對圖書館借閱老師撒謊說“丟了”,并且頑固地堅稱“找不到”。雖然只是盜版,但他愛不釋手,交了十倍罰款后,一直保留至今,每頁都畫了記號。
 
  高中時期,老師要求他寫詩辦墻報,他一口氣抄了三首,改動了其中個別字句,但沒想到一貼出來就受到了老師、同學甚至校長的贊賞。少年時候的虛榮心作祟,他一激動就把這幾首詩寄到當?shù)匾患覉蠹垼辉?,糊里糊涂的編輯居然刊發(fā)了。
 
  這個當年不怎么“正派”的舉動,卻因此激起了他想要當詩人的夢想。用他的話來說,此后,他什么詩歌都讀得津津有味,從古代到當代,從中國到外國。沒過多久,真能寫出像模像樣的詩來了。
 
  再后來,讀大學期間,人民文學出版社出了《莎士比亞全集》朱生豪譯本。他覺得莎士比亞的英文肯定更美,發(fā)誓要通讀原著。于是從牙縫里省錢把莎士比亞英文集子都買了。但多年后,他說自己仍舊體會不出莎氏原文美在何處,一氣之下就將它們都送人了,只留了一本《莎士比亞十四行詩》。
 
  現(xiàn)在,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,他還是會時不時拿出這本書來摩挲,借此提醒自己:“戴建業(yè)曾是個上進青年!”
 
  他不遮掩、不逃避,以自嘲、自戀、自省的坦誠面對公眾,回應來自四面八方的窺探。他說自己什么都不怕,所以活得很快樂。
 
  曾經(jīng)一段時間,關(guān)于“知識分子掙錢與文人風骨”的爭議再次將戴建業(yè)推向公眾,他在一次采訪中坦言,這二十多年來,稿費收入一直不錯,可以支撐太太在醫(yī)院的治療。而那句“如果妻子沒了,我要這文人風骨有什么用?”他本人并沒有說過。
 
  2020年元宵節(jié),戴建業(yè)的太太何小平因肺癌去世。之后,他時常去墳前看她,并叨念著“小平,我來看你了”,還未說完眼淚就出來了。
 
  后來他在網(wǎng)上講課,談起蘇東坡“十年生死兩茫茫”的時候,又忍不住流淚了。當時妻子去世已經(jīng)3個多月。再后來,講到納蘭性德的一句“當時只道是尋常”時,他說,此刻他才真正明白,納蘭性德并沒有從失去妻子的悲痛中真正走出來。
 
  如今,65歲的戴建業(yè)過著獨居的生活,一個人做飯,一個人讀書、一個人對著攝像機在空曠的房間大聲講課。他會用微信,會打視頻,會用機器掃描文件,會通過網(wǎng)盤上傳或下載資料,有時翻譯一點外文,剩下大多數(shù)時間都是在寫作。
 
  雖然聲名在外,但他仍然沉浸在“中國古代的知識分類與典籍分類”著作研究中,這個課題的部分成果《論中國古代的知識分類與典籍分類》已于前年結(jié)集出版。此外,他還在著手寫作中國古典詩歌的抒情性研究,同時還會寫一些散文隨筆。他似乎總有干不完的活,總有忙不完的事。
 
  采訪最后,戴建業(yè)告訴央視網(wǎng)記者,一個人的時間和精力總是有限的,完成學術(shù)著作、講好課,是他作為一個大學教授的心愿,也是他能給這個社會帶來的最大價值。他不想浪費時間。
 
  正如他曾在書中所言:假如大家不故弄玄虛,我們所追求的“幸福人生”,不過就是吃自己喜歡的菜,讀自己喜歡的書,干自己喜歡的事,愛自己喜歡的人。
責任編輯:蔡曉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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