哈馬斯新領導人辛瓦爾 曾是獄中“小說家”

◎本刊駐埃及特派記者 黃培昭

◎畢喬林

葉海亞·辛瓦爾

1962年出生于加沙，畢業(yè)于加沙伊斯蘭大學，后加入伊斯蘭抵抗運動（哈馬斯），1989年被以色列判處無期徒刑，2011年在俘虜互換行動中被釋放，2017年當選哈馬斯在加沙地帶的領導人，2024年8月當選哈馬斯政治局領導人。

“如果一個領袖離開，另一個就會崛起。”今年7月底，在會見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(nèi)伊時，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（哈馬斯）政治局前領導人伊斯梅爾·哈尼亞說了這句話。幾天后，他在伊朗首都德黑蘭被暗殺。

8月6日，哈馬斯發(fā)布聲明，宣布哈馬斯在加沙地帶的領導人葉海亞·辛瓦爾將接替哈尼亞，領導哈馬斯。

得知此事后，以色列國防部也隨即宣布，辛瓦爾策劃了2023年的“阿克薩洪水”行動，導致大批以色列人傷亡。以色列將對他展開追殺：“他和他的手下都已經(jīng)是群死人了。”

“加沙強人”

8月1日，以色列宣布，殺死了哈馬斯高級指揮官默罕默德·迪夫。此人被外界稱為哈馬斯“參謀長”，是“阿克薩洪水”行動的執(zhí)行者，也是辛瓦爾的忠實助手之一。

發(fā)動“阿克薩洪水”行動后，迪夫通過廣播宣稱，這次大規(guī)模襲擊是為了報復以色列“對加沙長達16年的封鎖”，以便“讓敵人明白，他們肆無忌憚、無法無天的時代已經(jīng)結束”。而“阿克薩洪水”行動的幕后“操盤手”，正是辛瓦爾。

中國現(xiàn)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中東研究所副所長秦天在接受《環(huán)球人物》記者采訪時表示，與長期從事外事工作的哈尼亞不同，辛瓦爾長期在加沙地區(qū)工作。作為哈馬斯安全部門的創(chuàng)始人之一，辛瓦爾從清除巴勒斯坦內(nèi)部與以色列的“合作者”起家，是一名堅持與以色列斗爭的“強硬派”。

與許多哈馬斯領導人不同，長期在加沙活動的辛瓦爾一直比較高調(diào)。他經(jīng)常發(fā)表針對以色列的講話，常常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面，擺出一副不懼以色列定點清除的架式。

自2021年以來，辛瓦爾一直擔任哈馬斯在加沙地帶的領導人。以色列曾炸毀了他在加沙的住所。但不久，辛瓦爾再次現(xiàn)身加沙街頭，表情輕松地與民眾自拍，并不無嘲諷地“邀請”以軍對他再發(fā)動一次暗殺。有媒體稱，在加沙地帶的哈馬斯組織內(nèi)，沒有人敢質(zhì)疑辛瓦爾。因此，辛瓦爾被稱為“加沙強人”。

2021年，辛瓦爾（白發(fā)者）在加沙街頭與民眾合影。

一些觀察人士認為，辛瓦爾在以色列面前的“高調(diào)”亮相，也是一種策略。盡管辛瓦爾已與以色列對抗近40年，以方對他的了解依然十分有限。自辛瓦爾在加沙地帶掌權后，他將大量精力放在對加沙地帶的治理上，這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以色列情報部門。一名以色列前軍事情報官員稱，對辛瓦爾性格和行動力的誤讀，導致以色列未能預測其在2023年10月發(fā)動的“阿克薩洪水”行動。這也是以色列近年來最大的情報失敗之一。

與以色列對辛瓦爾的“無知”相比，辛瓦爾可以說是哈馬斯內(nèi)部最熟悉以色列的領導人之一。辛瓦爾能說一口流利的希伯來語（以色列官方語言），曾在采訪中用希伯來語向以色列民眾“喊話”，呼吁他們支持與哈馬斯的停戰(zhàn)協(xié)議。辛瓦爾自稱是一個研究“猶太人歷史的專家”，還親自將以色列高級官員的自傳譯成阿拉伯語，讓下屬閱讀。

辛瓦爾是如何“知己知彼”的？這要從他在以色列監(jiān)獄中度過的22年歲月講起。

“我們將監(jiān)獄變成學校”

和許多巴勒斯坦人一樣，辛瓦爾從小在難民營長大。他的父母原本居住在風景如畫的地中海城市阿什凱隆。第一次中東戰(zhàn)爭爆發(fā)后，他們背井離鄉(xiāng)，來到加沙地帶的沙提難民營居住。難民營艱苦的生活，深深地影響了辛瓦爾，促使他很早就參加反抗活動。

1985年，23歲的辛瓦爾結識哈馬斯創(chuàng)始人亞辛，并獲得其賞識。兩年后，他便參與創(chuàng)建了哈馬斯安全部門，并負責指揮哈馬斯的內(nèi)部安全機構——“榮耀部隊”，其職責是負責消滅疑似通敵者。有媒體稱，青年時的辛瓦爾雖然脾氣暴躁，但也充滿魅力。他講話時不怒自威，執(zhí)行任務時冷酷無情。他經(jīng)常親自審訊、處決被他抓到的人。

但辛瓦爾并沒能活躍太久。1988年，他遭到以色列軍隊逮捕，并被以色列法庭判處無期徒刑。以色列人科比曾負責審訊辛瓦爾，他在接受采訪時表示，辛瓦爾曾在審訊中吹噓自己如何處決巴勒斯坦的“通敵者”，處決過程令人不寒而栗。1989年辛瓦爾被送至內(nèi)蓋夫沙漠中的一座監(jiān)獄服刑。在這里，他度過了22年歲月。

“監(jiān)獄會塑造你，讓你有時間思考你的信仰，以及你愿意為此付出什么代價。”辛瓦爾后來罕見地與一名意大利記者談起自己在以色列監(jiān)獄中的生活。以色列方面對辛瓦爾的評價是：“殘忍，富有權威，擅交朋友，具有非凡的忍耐力。”

從入獄的第一天起，辛瓦爾就在為出獄做準備。辛瓦爾曾說：“他們（以色列人）想讓監(jiān)獄成為我們的墓地，讓我們的意志、決心和身體一點點被磨損。但感謝真主，通過信仰，我們將監(jiān)獄變成一所學校。”入獄不久，他開始學習希伯來語，并大量閱讀有關以色列領導人、理論家和情報人員的著作。

獄中的辛瓦爾不僅愛讀書，還偷偷寫書。2004年，獄警在辛瓦爾的牢房里查獲一本手寫的小說，書名為《荊棘與康乃馨》。書中講述幾名巴勒斯坦青年在以色列占領區(qū)的生活，被視為辛瓦爾的精神自傳。

小說中有兩位主角：馬哈穆德與易卜拉欣，前者希望以和平方式解決巴以沖突，后者則堅持通過武裝斗爭對抗以色列。兩人在小說中經(jīng)常爆發(fā)激烈的辯論，也反映出辛瓦爾內(nèi)心的矛盾和對巴勒斯坦前途的思考。書中還有一名與以色列合作的反面角色哈桑。在辛瓦爾筆下，哈桑貪婪而懦弱，不值得憐憫。之后，小說被偷偷帶出監(jiān)獄出版發(fā)行。

辛瓦爾所著小說《荊棘與康乃馨》封面。

在犯人中間，辛瓦爾極具威信。他與獄友們制定了一整套內(nèi)部管理和選舉制度，并被選為巴勒斯坦犯人們的“埃米爾（領導人）”。他經(jīng)常在獄中組織集體活動，還與潛伏在監(jiān)獄外的哈馬斯成員聯(lián)系，將手機和外面的信件帶到監(jiān)獄里。

辛瓦爾表示，自己在監(jiān)獄里最愛看的就是以色列軍人被巴方俘虜?shù)男侣?，因為這意味著他可以通過巴以交換俘虜?shù)耐緩匠霆z，“這類消息給我?guī)砹讼Ｍ?rdquo;。

辛瓦爾的一名獄友回憶，盡管辛瓦爾在監(jiān)獄中享有很高聲望，但與人交往時，他依然十分謙遜。他從來不躲避獄中的各種雜活，甚至報名去監(jiān)獄廚房工作，想方設法為獄友們制作中東地區(qū)的傳統(tǒng)甜點庫納法。這團結了獄中的巴勒斯坦人。2011年，巴以雙方達成協(xié)議，以色列釋放了被關押的1026名巴勒斯坦囚犯，以換取被巴方俘虜?shù)囊陨惺勘忱?。從青年熬成中年的辛瓦爾終于迎來出獄的那一天。

出獄后，辛瓦爾立刻回歸哈馬斯，并被任命為哈馬斯安全部門的領導人。之后，在妹妹的牽線下，他與加沙女子沙瑪爾結婚，兩人育有3個孩子。外界對辛瓦爾的家庭知之甚少。有媒體稱，沙瑪爾結婚時31歲，畢業(yè)于加沙伊斯蘭大學，擁有宗教學碩士學位。

哈馬斯發(fā)言人在談及辛瓦爾時，稱贊他是一位充滿愛心的丈夫和父親，經(jīng)常抽出時間陪伴孩子。“他知道自己是以色列的目標，他的孩子隨時都可能失去父親，所以，他會盡可能給予孩子更多的父愛。”

“在巴以問題上立場更強硬”

分析人士表示，哈馬斯決定讓辛瓦爾接替哈尼亞的職位，反映了加沙在該組織的政治愿景中所占據(jù)的核心地位。有觀察人士認為，哈馬斯對加沙和辛瓦爾的關注，是反抗的重要信號。“哈馬斯的領導人就在加沙，這意味著該組織不會放棄加沙，而是會繼續(xù)保持自己在該地區(qū)的力量。”

辛瓦爾時常出現(xiàn)在加沙街頭，受到許多巴勒斯坦人的歡迎。但也有巴勒斯坦人認為，他對以色列的強硬態(tài)度使情況變得更壞，把加沙“送回了石器時代”。

“哈馬斯政治系統(tǒng)的結構比較復雜。”秦天對《環(huán)球人物》記者分析道，“加沙地帶長期遭受以色列圍困，哈馬斯的加沙分支和海外分支實際上處于分工協(xié)作的狀態(tài)?？紤]到辛瓦爾目前難以離開加沙，哈馬斯的外事工作可能會繼續(xù)交由其在卡塔爾的分部負責，辛瓦爾則繼續(xù)將主要精力放在加沙地帶。”

秦天認為，在辛瓦爾的領導下，哈馬斯的作戰(zhàn)意志會更加堅定。同時，辛瓦爾也可能進一步加強哈馬斯與伊朗、黎巴嫩真主黨的合作。哈馬斯與伊朗的關系曾因敘利亞內(nèi)戰(zhàn)問題而陷入低谷。2017年，辛瓦爾等強硬派出任哈馬斯的高級領導職務后，伊朗與哈馬斯才逐步恢復關系。隨著辛瓦爾被選為哈馬斯的新領導人，伊朗也會抓住這一機會，繼續(xù)增強與哈馬斯的聯(lián)系。

辛瓦爾上臺后，哈馬斯發(fā)言人對媒體表示，領導人的更換不會影響巴以?；鹫勁羞M程，談判小組會繼續(xù)在辛瓦爾的領導下展開工作。

“作為一名極具外交經(jīng)驗的領導人，哈尼亞在巴以?；鹫勁兄邪缪萘酥匾巧?。相對于哈尼亞，辛瓦爾在巴以問題上立場更加強硬。他上任后，哈馬斯的談判風格可能會出現(xiàn)變化。”秦天說。

刺殺哈尼亞為巴以和平進程帶來了更多的不確定性。秦天表示，從以色列的角度看，哈尼亞和辛瓦爾并沒有本質(zhì)上的區(qū)別。以色列刺殺哈尼亞的核心目的是削弱哈馬斯。至于這會對巴以談判造成哪些影響，可能不是以色列最重要的考慮因素。也有一種觀點認為，以色列國內(nèi)的一些勢力并不樂見巴以?；鹫勁谐晒?。因為一旦停火，以色列國內(nèi)政治的焦點就會轉向對以色列政客的問責問題，這對以色列的一些政治派別來講顯然是不利的。

2023年7月20日，在加沙地帶閱兵式上的哈馬斯武裝人員。

據(jù)阿拉伯媒體報道，有消息人士透露，辛瓦爾已經(jīng)對負責斡旋巴以?；鹫勁械陌＜肮賳T表明了自己在談判上的立場。辛瓦爾的條件是：以色列軍隊全面撤出加沙，并釋放巴勒斯坦被扣押者。他同時強調(diào)，在巴勒斯坦舉行立法和總統(tǒng)選舉之前，拒絕戰(zhàn)后在加沙地帶部署聯(lián)合國維和部隊維持安全的提議。

有參與巴以和談的阿拉伯官員表示，哈尼亞之死，使巴以和談的前景更加困難，但他們堅稱談判還沒有失敗。辛瓦爾上臺對巴以意味著什么，還有待觀察。對于至今仍生活在加沙地帶中的辛瓦爾來講，如何在以色列強大的戰(zhàn)爭機器下存活并重組哈馬斯，是他面臨的最大考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