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要向中國朋友介紹印度文化,
同時把中國文化介紹給更多的印度朋友。”
和魏漢聊天,就好像是和一個地道的北京人侃大山,沒有任何傳說中印度人的“咖喱味”口音。今年已經(jīng)是魏漢來到中國的第十六年。他住在北京外國語大學附近,是有著兩個中印混血孩子的“中國女婿”。
2007年,剛剛大學畢業(yè)的魏漢只身來到中國,在接下來的16年時間里,他去過中國除東北三省以外的所有省份。他在中國國際廣播電臺工作了兩年,還考取了北大的博士,成了北京外國語大學的一名講師。他經(jīng)常在課堂上告訴學生,“開口說出來”是學習語言最好的方法——這也是當年他學中文的方法。
·2010年,魏漢(右二)從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(guān)系專業(yè)畢業(yè)。
“今年北京很熱,好像回到了印度。”魏漢對記者說,然而,再回到印度時,魏漢已經(jīng)適應了用筷子吃飯,對直接用手抓飯吃感到有些不習慣。
“漢語是最值錢的專業(yè)”
提起學漢語的初衷,魏漢自覺有點好笑,因為他是奔著賺錢的目的才報考的漢語專業(yè)。21世紀伊始,隨著中印之間的貿(mào)易往來愈發(fā)密切,漢語逐漸取代日語在印度的地位,一躍成為熱門專業(yè)。偶然間,魏漢在報紙上看到一篇文章介紹道,“學外語很有前途,其中,漢語是最值錢的一門專業(yè)”。于是,他萌發(fā)了學中文的想法。
“學什么中文?以后沒有工作別來找我們!”魏漢的父母曾極力反對他的想法。在“金錢的誘惑”下,魏漢2004年考大學時,還是堅持選擇了中文專業(yè)。剛開始學習時,中文口語令魏漢倍感吃力。在老師的建議下,大一暑假期間,他天天在宿舍抱著錄音機,播放中文磁帶,加強聽說練習。大二開學時,周圍的人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,魏漢的口語水平明顯地提升了。
在當年的印度,開設漢語專業(yè)的學校并不多,且招生規(guī)模小,真正掌握漢語的學生在就業(yè)市場上有著巨大的優(yōu)勢。2007年大學畢業(yè)后,魏漢還是希望能來中國繼續(xù)深造。“2007年時,做中文翻譯一天的工資是100美元,換完匯率后有700元人民幣以上,而如今因為越來越多的人精通漢語,一天的工資只有200元人民幣了,縮水了幾倍。”盡管如此,他并不感到遺憾——在學習漢語的過程中,他逐漸感知到中華文化的魅力,想要親身來中國看看。
來之前,魏漢對中國的了解僅來自課本。他在印度一本漢語教材上讀到:“北京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,是中國的政治、文化、經(jīng)濟中心。北京有很多大學,中國人民大學就在北京。”正是因為課本中出現(xiàn)了“中國人民大學”,他認定人大就是中國最好的學校。于是在申請讀研時,魏漢將人大放在自己的第一志愿,隨后才是北大、清華。“那個時候,我只知道中國和印度一樣都是發(fā)展中國家,其他一無所知。”魏漢坦言。
2007年夏,魏漢只身來到北京,第一印象是,“這里環(huán)繞著高樓大廈,地鐵四通八達,給人以非常發(fā)達的感覺”。當時他沒有預料到,自己會在接下來的16年里,游遍中國的山水,在成家立業(yè)的同時,見證整個中國的蓬勃發(fā)展。
·魏漢和中國的老大爺交談。
“人情味”和“慢節(jié)奏”
在北京讀書第一年的寒假,濃郁的節(jié)慶氛圍充斥著京城的大街小巷,在外漂泊的人們精心籌備著一年一度的團聚,街邊商鋪陸續(xù)打烊,學校食堂也變得冷冷清清。于是,魏漢隨機買了一張去內(nèi)蒙古包頭的火車票,后來到銀川,又先后去了蘭州、西寧、西安、太原,最后回到北京。
“在火車上,很多人都想和我聊天,但是覺得我不會說中文,都不敢開口。然后我中途接電話時一開口說中文,他們總是會一拍大腿,‘你早說啊’。好像他們一直憋著等著和我攀談一樣。”通過這種方式和中國人交朋友,魏漢覺得很有意思。他至今還記得,去往蘭州時,在火車臥鋪上認識了個朋友,聊到凌晨5點一起下車,“我直接去他家里吃了早飯,然后跟著他家人一起出去逛街。盡管那時我剛到中國,但很快能和陌生人取得相互信任,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”。
·2011年,魏漢在江西三清山和當?shù)氐呐笥押嫌啊?/span>
值得一提的是,旅途中,魏漢還對中國隨處可見的臺球廳印象深刻,“在印度,打臺球很貴,算是較高端的運動項目,但是中國的臺球廳滿大街都是,收費很便宜,我天天都能打”。更大的收獲是,在校讀書期間,魏漢通過網(wǎng)上認識了一名在山西大學就讀的福建女生。“我看到朋友圈推薦里有一個中國人,就主動和她交流,她畢業(yè)后來到北京工作,我們交往比較多,很自然就在一起了。”
“一開始,我妻子的家人不同意我們在一起。我通過觀察發(fā)現(xiàn),在他們家,母親才是真正‘掌權(quán)的’,父親的話只具有參考價值。為了‘討好’未來丈母娘,我天天陪她去菜市場買菜,給她買禮物,最終用細心和溫暖打動了她。在丈母娘的祝福下,我和妻子也就順利結(jié)婚了。”
“在中國,聽丈母娘的就對了。”魏漢笑著總結(jié)自己處理家庭關(guān)系的訣竅。如今,他作為兩個孩子的父親,最大的體會是“海淀家長育兒真的非常卷”。
說起去過的地方,魏漢頻繁提及“人情味”和“慢節(jié)奏”這兩個詞——這是他最向往的旅行體驗,也是他覺得和印度比較相近的地方。同樣來自文明古國的魏漢,喜歡尋找中國文化和印度文化中相通的地方。“印度人非常重視出生地和工作地。對我來說,印度和中國都是我的故鄉(xiāng)。”
·魏漢在中國交游廣泛。
“完全是到了印度一樣的感覺。”魏漢如此形容令他畢生難忘的貴州鄉(xiāng)村行。“從北京出發(fā)坐28個小時的火車到貴陽,然后去安順,最后坐大巴車去村里。下了車,朋友的哥哥騎摩托車過來接我。”他向記者回憶說,“我就像這個村里土生土長的孩子一樣,每天早上用擔子去挑水,閑了就騎水牛玩,或者挨家挨戶串門聊天,不到3天,我就和村民熟絡起來,淳樸的民風民情讓我感覺非常親切。每天的簡單生活也讓我感到輕松。”魏漢覺得這段時光就像在印度北方邦恒河邊生活一樣,“我小時候就經(jīng)常去河里玩,生活狀態(tài)和貴州山村一樣悠閑”。
新疆也讓魏漢找到似曾相識的感覺。2010年,他借工作的機會到了新疆,跟著新疆人阿迪力學走鋼絲,意外地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很有天分。“人們的生活節(jié)奏很慢,高興的時候就載歌載舞。這一點和印度人很像。”伴隨著《可可托海的牧羊人》的小調(diào),魏漢邊走邊看,仿佛再次窺見了自己家鄉(xiāng)的影子。在喀什的動物交易市場,魏漢看到了極為傳統(tǒng)的買賣模式——農(nóng)民帶著牲畜從各地趕來,交完“入場費”便可售賣自己的牛羊、駱駝等。“我們印度也有類似的交易市場,幾乎一模一樣。”
10年后第二次進疆,魏漢對新疆的印象又被顛覆了。“以往的新疆人想往大城市跑,現(xiàn)在經(jīng)濟發(fā)展得很好,交通發(fā)達,越來越多的人愿意留在當?shù)亓恕?rdquo;
在伊犁,魏漢入住了一家從新疆大學計算機專業(yè)畢業(yè)的維族學生創(chuàng)辦的民宿。這個維族小伙子得到了政府的啟動資金支持。伴隨著旅游旺季到來,民宿生意蒸蒸日上。到了冬天,小伙子還兼職賣羊肉,每年收入有20多萬元。“他和家人天天在一起,經(jīng)營著自己的民宿,且有著較高的收入,他感到十分開心。”魏漢還對當?shù)匾晃蛔鲋胁菟幧獾纳倘擞∠笊羁?。往年小麥收成不好,政府就多方協(xié)商,給予政策保障,說服百姓將土地整租給這位商人用于種植芍藥花。這片土地最終發(fā)展成幾百畝的花田,重新被注入活力。“百姓的收入提高了很多,很多人前來觀光,交通等基礎設施也趨于完善。”
令魏漢驚嘆的還有新疆的民俗風情。在塔城,魏漢認識了一位收藏1000多臺手風琴的維族人。因為從小學習聲樂舞蹈與民族樂器,這位維族人對手風琴產(chǎn)生了濃厚的興趣,甚至去俄羅斯、哈薩克斯坦等國去尋找18、19世紀的手風琴,“可見民族文化的感染力有多么強大”。
“希望還能來西藏”
西藏文化同樣深深吸引著這位印度小伙。一方面,印度文明與藏族文化,在歷史上有著一定的聯(lián)結(jié)。另一方面,在部分西方媒體的描述中,西藏人民生活得苦不堪言,藏族文化處于被毀滅的危險之中。“我想親眼看看這個被西方媒體極力抹黑的地域,真實情況究竟是什么樣的。”
今年5月,魏漢第一次到了西藏。“去之前,我以為西藏應該會很落后,去之后發(fā)現(xiàn)西藏很棒。我在西藏看到的就是和平和穩(wěn)定,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非常好,當?shù)氐娜藗冞^著和諧的生活。我感受到了西藏人民的熱情好客,以及他們對傳統(tǒng)藏族文化的盡心保護。”
·2023年,魏漢(左四)在西藏拉薩參觀游覽。
西藏的文化傳承令魏漢印象深刻。“西藏文明本身就是中華文明的一部分。”他觀察到,朝拜的佛教徒隨處可見,藏族民眾的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得到了很好的重視和尊重。“唐卡藝術(shù)、藏族文字和文物、古籍、文獻、民俗、藏學等也都得到了保護和發(fā)展。在藏歷新年、‘薩嘎達瓦’宗教活動、‘望果節(jié)’等活動期間,數(shù)以百萬計的藏族群眾進行集會并前往寺廟朝拜。”
“在拉薩,一場關(guān)于文成公主的大型舞臺表演是我看到的最精彩的演出。”魏漢說。整場演出的參與人數(shù)多達200余人,劇中所出現(xiàn)的牛羊馬都是真的,以故事的形式敘述西藏的歷史和文化,以場景再現(xiàn)的手法展現(xiàn)歷史情境,并配上中英文字幕,以便于世界各地的觀眾都能理解和交流。
林芝同樣令魏漢眼前一亮——基礎設施完善、外賣騎手滿街跑、人民的數(shù)字化生活水平很高……當?shù)厝庋劭梢姷呐畈l(fā)展態(tài)勢,和西方媒體的報道形成了巨大的反差,“希望那些光靠坐在豪華辦公室里想象西藏的人,親自來這里看一看它真正的模樣,一定會改變他們以往錯誤的刻板認知與偏見”。
在林芝,魏漢遇見一位開民宿的美女老板。由于小時候家里條件較為艱苦,女孩初中輟學后便開始放牛放羊。隨著林芝旅游業(yè)的發(fā)展,她開起民宿,如今收入十分可觀。在旅游淡季,她靠直播售賣牛肉干以及其他農(nóng)產(chǎn)品過日子,幸福感直線飆升。
“具有顛覆性改變的還有當?shù)厝说慕逃砟睢?rdquo;魏漢參觀了林芝市第二小學,發(fā)現(xiàn)“這里不比任何一所北京的小學差”。優(yōu)秀的師資儲備、良好的教學環(huán)境,加上“三包”政策(學費、住宿費、餐費全免)的保障,讓很多父母意識到讀書的重要性,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考上好大學、擁有更美好的生活。各種獎學金制度,也激勵著越來越多的西藏學生到內(nèi)地接受高等教育。
“西藏行簡直就是一場美妙的夢,如果有機會,希望以后還能來西藏。”魏漢說。
“最喜歡的古代人物是關(guān)羽”
“魏漢”這個中國名字,一方面是他的本名諧音,另一方面也有向中國魏晉、兩漢文化所代表的兼容并蓄的氣魄致敬之意。魏漢欣賞中國儒家文化中“家天下”“尊老愛幼”等內(nèi)容,以及那些折射著中國古老文明之光的民俗民風。在采訪中,他還特意提到《三國演義》,“我最喜歡的中國古代人物是關(guān)羽,因為他很講義氣,我認為,這也是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中的核心理念之一”。
2018年開始,魏漢在北外擔任印地語外籍教師,課堂中,魏漢帶領(lǐng)學生領(lǐng)略印度語言文化的魅力;課堂外,他潛心研究中國文化,歷時兩年翻譯了著名作家賈平凹的長篇小說《秦腔》印地語版。作為兩國政府支持的中印文學翻譯出版計劃的一部分,魏漢認為,將《秦腔》等文學作品翻譯成印度語言將是了解中國的一個文化窗口。為了使翻譯更準確,他請來自陜西的朋友校對小說中使用的方言。為了反映小說的地方特色,他還將一些表達方式翻譯成印度北部的方言,以引起更多印度讀者的共鳴。
魏漢還與人合作編寫教材《印地語精讀教程》,并參與《中印經(jīng)典互譯》《印地語—漢語詞典》等多個課題項目。他最近又翻譯了小說《聊齋志異》,預計今年能夠出版。
“許多印度人創(chuàng)作的文學作品被翻譯成中文,但在印度,有些中國作品是從其他語言(如英語)翻譯過來的,完全沒有原文。我今后想重點做這方面的工作,將更多中國經(jīng)典翻譯成印度語,讓更多的印度人了解中國。”在魏漢看來,印度人民應該更多地了解中國的語言和中國人的生活方式,而不是片面聽取西方媒體的描述。
魏漢說,中國近年經(jīng)歷了令人矚目的跨越式發(fā)展。世界上最大的5G網(wǎng)絡、最大的高速鐵路系統(tǒng)、最大的高速公路網(wǎng)絡和最大的在線零售市場……作為中國發(fā)展的親歷者,他驚嘆于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,并向在印度的親朋好友講述這一切。“我的印度朋友甚至不敢相信,在中國,一個人怎么能只帶一部手機出門,就能滿足所有需求。”
“在印度,修一條路會很慢,印度需要在現(xiàn)代化發(fā)展方面向中國學習,中國人低調(diào)、勤奮,工作很投入。但在社會轉(zhuǎn)型期,中國人也可以向印度人學習如何消除焦慮,以獲取精神的快樂。”魏漢說,“我要向中國朋友介紹印度文化,同時把中國文化介紹給更多的印度朋友。”
總監(jiān)制: 呂 鴻
監(jiān) 制: 張建魁
主 編: 許陳靜
編 審: 凌 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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