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什么成年人說自己像沒出息的周秉昆

《人世間》中的周秉昆，是無數中國普通人的縮影，他們生于普通，長于平凡，一生活得忙忙碌碌，微不足道。他們是沉默的大多數，是父母恨鐵不成鋼的產物，也是人世間的脊梁。

|作者：陳娟

|編輯：于冰

|編審：蘇睿

“美好的人，美好的情，《人世間》值得。”“從春節(jié)到現在，最有存在感的劇，就是《人世間》。”

最近，一部講述東北周姓一家人故事的年代劇——《人世間》脫穎而出。本是講述上個世紀的電視劇，卻在年輕人群體中引起共鳴，還時不時出現在熱搜，“《人世間》太好哭了”“不敢看《人世間》”。

在最近播出的第39集里，周家父母雙雙去世，周家三個子女齊聚家中為二老送終的一幕，讓不少觀眾是“哭著看完”的。有人為周家二老幾十年相濡以沫的愛情而哭，有人為他們一生養(yǎng)育3個子女的艱辛和不易而哭，也有人為周家“老疙瘩”（東北方言，指最小的兒子或女兒）周秉昆的命運而哭……

周秉昆，這個被認為是周家“最沒出息”“窩囊”的小兒子，沒有像哥哥姐姐那樣以知識改變命運，而是過著普通人的生活，留守父母身邊，支撐著周家這個大家庭，也為自己的小家而奔波。

他這一生，最大的心愿是獲得父親的認可。哪怕與臨終的父親談話，他還在問：“在你心里，咱們姊妹仨誰最好？”

但也正是因為他的普通是動人的，最容易讓觀眾共情。

又窩囊又慫的“老疙瘩”

《人世間》的故事從上世紀60年代末講起。

周家人生活在北方某省會城市吉春的平民區(qū)，父親周志剛是建筑工人，早年間響應國家號召，奔赴西南“大三線”。母親李素華沒有工作，留守家中。二老育有三子女，年齡各相隔兩歲，命運各不相同。

· 1969年，周家一家在照相館拍了一張全家福。此后，這個家的人四散各地。

長子周秉義，先是知青下鄉(xiāng)到兵團，后娶了省長的女兒，住在女方家里?；謴透呖己?，他考上北京大學，學成畢業(yè)回到家鄉(xiāng)在省委工作，后來官至副市長。

· 周秉義

女兒周蓉排行老二，為了愛情，知青下鄉(xiāng)跑到貴州，嫁給了著名詩人。之后，她也考上北大，并在研究生畢業(yè)后回吉春，到一所大學做副教授。在那個年代，周蓉是響當當的知識分子。

· 周蓉

跟優(yōu)秀的哥哥姐姐相比，周秉昆“簡直不像是從一個娘胎里出來的”。

他從小學習倒數，工作也從底層做起，從木材廠到醬油廠，再到出版社“搞三產”，開飯店、書店，娶了一個家徒四壁的女人，這女人曾被人強奸過，帶著盲人弟弟和年幼的兒子一起生活……

沒知識、沒文化、沒本事，這樣的周秉昆顯得格外木訥、老實，長相也憨厚，一副又窩囊又慫的樣子。

· 周秉昆

周秉昆的慫在當地是出了名的。

在《人世間》的開頭，同樣在光字片長大、和他一起在木材廠工作的好友涂志強，因為犯罪被拉去槍決。廠長要求周秉昆去現場觀看執(zhí)行過程，目的是接受教育。

在槍決現場，警方要求給涂志強一頂帽子，秉昆很想過去，把自己的帽子摘下來了，因為慫人慫膽，始終不敢上前一步。等到槍聲一響，站在人群中的他嚇得暈倒了。后來，因心里久久不能釋懷，工作時總是恍惚，最后連工作也丟了……

一起長大的女孩跟他表白，他也慫，嚇得后背緊靠著墻。后來，再見這姑娘，他總是“躲”著走。

再后來，周秉昆掙了錢，買了大房子，把周家老屋借給朋友住。沒想到，買的房子出事了，周家老小不得不搬回老屋，他去跟朋友要房子，卻不好意思開口，低著頭，縮著肩膀，明明是收債的，卻活生生成了欠債的感覺……

慫，是周秉昆的性格底色。為什么慫？這是時代和家庭給他帶來的。

周秉昆生于1962年，成長在動蕩的年代，讀書不多，眼界也不夠開闊，性格里難免帶著謹小慎微、委曲求全，只求安安穩(wěn)穩(wěn)過好小日子。

而那個年代的周家，是很多中國傳統大家庭的縮影。電視劇一開頭，旁白里就說道：光字片有五條胡同，分別命名為仁義禮智信。這胡同名，本身就意味著傳統，生于此、長于此的一個個家庭，都堅守著傳統。

周家二老，就屬于這樣的老派人，尤其是父親周志剛，性格固執(zhí)、倔強，典型的大家長作風。在單位，他是“八級工”，是業(yè)務權威；回到家里，他說一不二。在如此強勢的父親面前，周秉昆自然有些慫。

· 周志剛

慫的結果是，無論做什么，都精準地對準父親的標準，努力讓父親滿意。

這人很能處！

周秉昆雖慫，但這種“慫”，并不是不扛事兒。無論是對家人、愛人還是朋友，他都有擔當。

作為家里的老小，他幾乎扛起了整個家庭的重擔，最常說的一句話是“覺得苦就嚼嚼咽了”。

在母親突發(fā)腦溢血變成植物人后，他和媳婦一邊瞞著父親和哥哥姐姐，一邊日夜照顧，擦屎刮尿，穿衣喂飯，翻身按摩，硬是把母親從死神手中搶回來，恢復了神智，康復如常人。

上世紀80年代初，為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，周秉昆辭去醬油廠的工作，到出版社下屬的飯店工作。乘著改革的春風，他成了第一批“先富起來”的人，掙得錢比北大畢業(yè)的哥哥姐姐都多。很快，他買了一所大房子，一家子人的生活得到改善。

姐姐周蓉下鄉(xiāng)、讀書，甚至到后來教書沒分到房時，把女兒一直寄養(yǎng)在周秉昆家。他視外甥女如己出，一直幫忙照顧，直到孩子成年。

如果沒有他，周家的父親不可能安心常年在外地工作，哥哥姐姐也不會離家讀書、追逐自己的人生夢想。

正如許多觀眾評論的那樣：“優(yōu)秀的孩子，讓父母驕傲，但可能遠走高飛；平凡的孩子，往往可以和父親相伴到老，一起享受平凡的幸福。”

周秉昆雖然平凡，但他守得住這個平凡，且無怨無悔。對待所愛之人，他也是有擔當。

妻子鄭娟原本是涂志強的女朋友，后來被涂志強的好友駱士賓強奸，懷了孩子。涂志強死后，周秉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，幫助駱士賓送錢給鄭娟，兩人由此相識、相愛。結婚時，為了堵住流言蜚語，他把鄭娟的兒子對外宣稱是自己未婚先孕生的孩子。

后來，駱士賓創(chuàng)業(yè)成功，回來想要兒子。正當兒子猶豫不決時，周秉昆對其進行了一段“男人間的對話”，他說道：“因為你是我媳婦生的，你是我媳婦養(yǎng)的，你是我媳婦的命，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我媳婦，包括你。我娶你媽的時候，為了把這事對你媽的傷害減到最小，我把你婚前出生這事攬到我自己頭上了，我就是沒了工作，我也不能辜負你媽。很多人覺得我沒出息，包括你，都覺得像你親爹駱士賓那樣的才叫出息，成功人士。我不管別人怎么想，我只要你媽幸福。既然改變不了什么，就好好在這兒待著。”

· 周秉昆與兒子的談話。

周秉昆對兒子的一番訓話打動了很多觀眾，不少網友表示“這輩子能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，吃糠咽菜也很幸福”“能遇到這樣的男人，遇到任何困難都不畏懼”。

在哥們眼里，周秉昆屬于真朋友，用時下的網絡流行語講就是“秉昆這人能處，有事他真上”。

· 《人世間》劇中的“六小君子”。

舉兩個例子：

一個是周秉昆自己的生活稍有起色，肯定會想著拉朋友一把。

當時，國營單位逐漸衰落，朋友的工作相繼出現問題，生活壓力很大。他開書店后，第一時間雇了朋友的家屬到店里工作，緩解他們的壓力。后來，周秉昆用掙來的錢買了房子，又主動把老屋借給朋友國慶一家住，而且不收租金。

二是遇到事情不出賣朋友，獨自攬下。

周秉昆的姐夫馮化成是詩人，出版社主編邵敬文欣賞他的才華，多次上門找其約稿，但幾次都未能碰上面。后來，邵敬文又上門約稿，周秉昆將姐夫寫的一首悼念周總理的詩給了邵敬文。當時正值特殊時期，這首詩惹出了不小風波，周秉昆被抓。他當時獨自扛下所有責任，被關入獄，半年后才出來。

在劇中，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，周秉昆雖不是大富大貴之人，也沒有多大權力，卻是家人、朋友最值得信賴的人。別人過得好，他真心感到高興；有人需要他幫忙，他必鼎力相助。

“不是所有人生來

就開掛就自帶光環(huán)”

《人世間》已播出過半，為什么周秉昆能引發(fā)觀眾共鳴？

有網友評論，周秉昆的一生像大多數人的一生，平凡著、普通著，平淡是主色調。

人前憨憨、樂于助人的周秉昆，有時也會覺得自己沒出息，所以他努力過、迷茫過、低迷過、失意過，可他沒有因此而頹廢，也沒有失去對生活的美好向往。

人們常說好人有好報。有人看見了周秉昆的善良，選擇和他在一起，溫柔賢惠的妻子、優(yōu)秀的兒子，還有一幫隨叫隨到的朋友——父親生病倒下那天，是幾個朋友用架子車幫他拉到醫(yī)院，并且一直在病房門口守著，隨時待命。

· 微博截圖

關于周秉昆這個人，原著作者梁曉聲在書中這樣寫道：他（周秉昆）從來都是一個小老百姓，從小到大對自己的要求也只不過是應該做一個好人。他說周秉昆的原型是自己最小的弟弟。故事中的“六小君子”，也是他弟弟和當年工友們的友誼，這種友誼從青少年時期一直維系到現在。當年，他和大弟弟都下鄉(xiāng)了，家里只有母親、哥哥、一個妹妹、一個小弟弟。哥哥患有精神病，所以小弟弟承擔的家庭義務更重一些。

“這些留在城市普通勞動家庭的青年，在文學、戲劇、影視劇畫廊中幾乎是缺失的，被表現得非常少，是沉默的一代，那么就為他們寫本書。”他說。

梁曉聲曾給作家同行周梅森寫過一封信，信中談到：“就我的眼光看，理想主義、英雄主義正從當代人的生活之中逸去。有人看到了這一點，于是掉頭而去，想要到別處尋找。我看到了這一點，于是將臉更湊近生活，看一看同時還消失了些什么，又嬗變出了些什么，滋生出了些什么。”

于是，他書寫了很多平凡人的故事，包括《人世間》里的周秉昆。

后來，編劇王海鸰在改編原著時，對周秉昆這個角色也傾注了很多情感。

在她看來，“不是所有人生來就開掛就自帶光環(huán)，那是少數。現在社會開放到這個程度，周秉昆的價值觀應該為大家接受，而且所有普通人應該從他那里得到撫慰。我們大多數普通人，生命的意義在哪里，不見得是為人類做了多少貢獻，我們?yōu)榧彝プ隽撕艽蟮呢暙I，等于也是為人類做的貢獻，沒有小家也沒有大家”。

周秉昆正是這樣的人，不是什么英雄但善良，人生平凡但閃光，所以得到大家認同。

正如學者周國平所說：人世間的一切不平凡，最后都要回歸平凡，都要用平凡的生活來衡量其價值。事實也是如此，偉大、精彩、成功都不算什么，只有把平凡的生活真正過好，人生才是圓滿。人們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出人頭地、有出息，但也必須看清一個殘酷的真相：99%的孩子，最終都會走向平凡。

從這個角度來看，《人世間》中的周秉昆，是無數中國普通人的縮影，他們生于普通，長于平凡，一生活得忙忙碌碌，微不足道。他們是沉默的大多數，是父母恨鐵不成鋼的產物，也是人世間的脊梁。

他們值得被看到，值得被肯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