·“丈夫死亡筆記”網(wǎng)站。
在日本,怨氣不是無人知曉,
而是無人揭露。
有一個網(wǎng)站,在日本主婦中悄然成了熱門。截至2024年2月,月度用戶已突破18萬人。
“希望第二天醒來,丈夫變成冷冰冰的尸體。”“由衷希望那家伙(丈夫)早日死掉。”“趁丈夫上班,我每天用他的牙刷刷馬桶。”“我用馬桶水給丈夫泡茶。”
主婦們?yōu)楹稳绱藢φ煞虺錆M怨恨?
主婦的怨恨
這個網(wǎng)站名為“丈夫死亡筆記”??v觀網(wǎng)站上的留言,比起丈夫出軌或是家庭暴力,妻子們想要離婚的理由更多集中在與丈夫性格不合上。
她是妻子,也是居家作家,網(wǎng)名“優(yōu)哉游哉”,平時忙于寫作,可丈夫還是把育兒任務全都推給了她。照顧好孩子、忙完工作和家務后,“優(yōu)哉游哉”的最大愛好就是在“丈夫死亡筆記”網(wǎng)站上吐槽:“丈夫什么家務都不干,只負責丟垃圾。還說自己是養(yǎng)家之人,覺得自己很偉大。”不僅如此,“優(yōu)哉游哉”的丈夫還對外宣稱自己是“育兒爸爸”。
每當教育孩子,丈夫只會說:“不能這樣,媽媽會發(fā)火的喲。”對她則更加敷衍:“晚飯簡單點就行。”“一會兒我會去做的。”“我工作很忙。”“你要是覺得身體不舒服,就回娘家休息休息?”丈夫這些話讓她怒從中來。
“優(yōu)哉游哉”寫道:“丈夫每次這樣教育孩子,讓孩子把我當壞人。”“做飯再簡單,也是很花時間的。”
·某用戶發(fā)表的筆記,寫滿了“去死”。
發(fā)泄怨氣、詛咒丈夫,讓該網(wǎng)站上的用戶成為網(wǎng)絡好友,“讓我們共同詛咒自己的丈夫早日死去”。不過,除了暗戳戳的詛咒,偶爾也有正能量的留言:“讓我們遠離糟糕丈夫,努力撫養(yǎng)孩子、努力養(yǎng)家,讓他們見識女性力量!”“太好了,我好感動,讓我們一起加油、一起努力。”
網(wǎng)站還“貼心”地開設了“畢業(yè)生評論專區(qū)”,讓那些成功脫離“婚姻苦海”的用戶抒發(fā)感想。令人吃驚的是,自2015年網(wǎng)站設立以來,“畢業(yè)生評論專區(qū)”已達5200頁。
其中,有一條帖子是這么寫的:“有一天,警察來電告訴我,獨居的前夫上吊自殺,讓我去確認遺體。我對警察說,自己早已離婚,與前夫已是陌路人。警察說,有遺產。我高興地前去領取,而把確認遺體的事推給了前夫的情人。”這條帖子獲得了5000多個點贊。
令人瞠目的是,除了吐槽、詛咒,妻子們還分享諸如“如何破壞丈夫游戲機神器”“如何給丈夫下瀉藥”等行動指南帖。這些帖子雖然吸引了更多用戶,也招致了不少非議和批評,有批評指出,該網(wǎng)站有唆使他人違法的嫌疑。
不過,流量為王。隨著“丈夫死亡筆記”大火,網(wǎng)站創(chuàng)始人又開辟了新戰(zhàn)場,推出“公婆死亡筆記”“有毒父母死亡筆記”“鄰居死亡筆記”。
·“公婆死亡筆記”網(wǎng)站。
在日本,大男子主義的家庭結構,使得妻子不僅受到來自丈夫的欺壓,甚至還會被大家族壓得透不過氣來。打開“公婆死亡筆記”主頁,一張和睦美滿的大家庭照片映入眼簾,而標題卻非常刺眼:“希望公婆現(xiàn)在就死掉,照顧你們這幫人,我可是一點都不愿意。傻瓜!”副標題是:“不想看到公公婆婆的臉,不想聽到他們說話,不想聽到他們走路聲,甚至不想與他們一起呼吸空氣。”
網(wǎng)站開設以來,不少女性用戶紛紛“轉戰(zhàn)”,將炮火瞄準公公婆婆。一名用戶寫道:“昨天又去送那個死老頭去醫(yī)院了。單程近3個小時,每次都是我開車送死老頭去醫(yī)院檢查。為什么每次都是我接送?死老頭的親生兒女都到哪去了?麻煩的事全都交給我這個兒媳婦是吧?死公婆連句感謝的話都沒有,還覺得我服侍他們是理所應當。死神啊,請讓今天的手術失敗,至少可以減少一個老不死的。”
雖然偶有為自己丈夫辯護的帖子,但這些主婦,詛咒起公婆以及公婆家兒女也毫不嘴軟:“丈夫出生在那樣一群人渣組成的家庭里,竟然還能出落得堂堂正正,真是不可思議。為了我和丈夫,為了日本的未來,讓這些浪費政府稅金的老不死早點死掉!”
網(wǎng)站讓妻子們將對公公婆婆的怨氣發(fā)泄出來。其他會員還可以點贊,并顯示固定語句“死了才好呢!”
奇葩創(chuàng)始人
“我的名字牧田幸一朗,是‘朗’不是‘郎’哦。”也許是經常受到采訪的緣故,牧田特意向媒體強調名字寫法。不過,牧田最喜歡的還是自稱“死神”。
·牧田幸一朗。
1980年,牧田出生于東京。小時候,由于父母工作原因,他不得不在神奈川縣、東京都、茨城縣多所學校來回轉學。
父母關系不和,對牧田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影響,“有種說法,人格大概在6歲左右形成?,F(xiàn)在回想,如果我在那時能得到父母足夠的愛的話,就不會形成今天這種個性。從小感受到的苦悶,會在長大后結出人生苦果”。
對牧田來說,最大的苦果是無法建立良好的人際關系。2000年,牧田從東京工業(yè)職業(yè)學院畢業(yè)。不久,他進入一家公司,當了3年銷售。然而,牧田越干越苦悶,自我總結:由于“嘴笨、交流障礙、做事馬虎、頭腦不靈光、顏值低、毫無協(xié)調性、性格差”這“七重苦”,導致自己一直無法適應工作崗位。
為了走出困境,牧田讀了不少關于如何做銷售、如何處理人際關系的書籍,都沒啥用,直到他讀了一本名為《描畫成功曲線》的書,“這才恍然大悟”。他親自登門感謝作家,還表示自己已經開竅了,“一星期后就辭職,從此做一名‘牛郎’(與女性客人陪酒說笑的男子)”。
辭職后第二天,他便進入東京歌舞伎町(有名的大型紅燈區(qū)),成為一名“牛郎”。那時,牧田還和父母住在一起,“若是突然告訴父母自己已從公司辭職,從此去干這事的話,肯定會被趕出家門。另外,鄰居們看到我白天不出門,晚上打扮成那副模樣出門,一定會翻白眼的”。因此,牧田一直保守著秘密,后來干脆搬到宿舍里去。
然而,入了行才知是個更深的坑。剛開始的半個月里,牧田感到心里空蕩蕩的,還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有女性恐懼癥,一見女客人,緊張得說不出話來。為了壯膽,牧田開始喝酒,沒想到酒量差,一喝就暈。
更糟糕的是,日本這種生意大多與黑道沾邊,店里還有黑道派來的打手。牧田無法討客人歡心,業(yè)績一直上不去,被同事欺負,工作中一出錯,還會被黑道打手揍一頓,“想死的心都有了”。
由于黑道的存在,牧田也不是隨便就能辭職的,不僅要提前3個月告知,還需繳納高額解約費,“如果自說自話玩消失,黑道便會追殺到我的住處甚至我父母家”。
如今回想起那段經歷,牧田感嘆:“正是有了這段經歷,見識了殘酷的社會現(xiàn)實,才意識到我在公司上班時的想法有多么幼稚。也正是有了當時那種想逃也逃不掉的生活感悟,才能對妻子們無法從糟糕的婚姻生活中逃脫的絕望深有體會。”
從此,牧田開始反思自己的人生,與其自怨自艾,不如幫助這個殘缺的社會。
2011年,日本東北地區(qū)發(fā)生大地震及海嘯,受災嚴重。牧田加入“孤狗寡貓救援隊”。救援隊在以災區(qū)為中心,方圓20公里的范圍內搜尋與主人走失的寵物。
期間,牧田又干了好幾個職業(yè),開服裝網(wǎng)店、開花店,接著又跑去菲律賓住了1年。隨后,他先后去了美國夏威夷和加州留學。此后,他開始專心干網(wǎng)絡營銷。
然而,童年陰影仍舊揮之不去,2015年,牧田開設了“丈夫死亡筆記”網(wǎng)站。談到開設網(wǎng)站的契機,他說:“為了避免父母在孩子面前吵架,主婦們在網(wǎng)絡上抒發(fā)怨氣,可以避免孩子們今后成為我這樣糟糕的成年人。”
為了讓用戶打消顧慮,作為網(wǎng)站創(chuàng)始人兼管理人的牧田還公布了自己的住址和電話,一下子讓不少用戶放心了不少,迅速吸引了大批用戶,打開心扉,大吐苦水。不過,網(wǎng)站也招來不少批評,牧田還因此收到過不少死亡威脅。對此,牧田說:“我還一次都沒遇到(真正的威脅)呢。”
隨著用戶不斷增加,網(wǎng)站名氣越來越響。
·《丈夫死亡筆記:祈禱丈夫去死的妻子們的吶喊》。
2017年,一家出版社找到牧田,將他的網(wǎng)站上用戶寫下的死亡筆記整理成冊出版,書名定為《丈夫死亡筆記:祈禱丈夫去死的妻子們的吶喊》,腰封的漫畫上,一名主婦正在用丈夫的牙刷刷馬桶。
此后,牧田的名氣也越來越大。他參加了不少綜藝訪談節(jié)目,揭露日本社會沉默的怨氣。其實,在日本,怨氣不是無人知曉,而是無人揭露,像牧田這樣的人太少了。
不久,又有電影制作方找到牧田,希望將“丈夫死亡筆記”拍成電影,制片方不僅請來大牌明星助陣,還邀請牧田作為影片顧問參與拍攝。
受到社會關注,給了牧田極大鼓勵,并開始為受困擾的人們提供更多心理支持,他還在網(wǎng)站上加設家庭暴力咨詢窗口,為深受其害的主婦介紹律師。他在網(wǎng)頁上寫道:“當你孤獨無助而又找不到任何人傾訴時,請隨時來電。”牧田還很勤勉,不僅表示工作日每晚8點后可以隨時來電,周末更是24小時待機。“我在地鐵或在開車時,可能暫時無法接電話,請不要顧慮,隨后再來電即可。”
牧田在一篇博文末尾寫道:“祝福你們(會員)早日脫離婚姻苦海,從這個網(wǎng)站畢業(yè),不用再來。”
人人都孤獨
·漫畫書《想把丈夫給扔了》。
除了“丈夫死亡筆記”網(wǎng)站,日本女性對丈夫的嫌棄早已外溢。漫畫家生田花創(chuàng)作的《想把丈夫給扔了》,一經出版,“好評如潮”,很快成為網(wǎng)絡話題。2024年2月,《想把丈夫給扔了》迎來最終回,更是點燃了讀者的評論熱情。
有網(wǎng)民評論:“有這么多恨、這么多怨,婚姻這東西歸根到底是個啥玩意?”不知不覺中,傳統(tǒng)的家庭結構已在日本社會中黯然崩坍。
對此,婚姻問題咨詢專家高草木陽光認為,處理夫婦關系,與其互相糾正,不如從互相理解開始。經營網(wǎng)站多年,牧田也偶爾會被一些用戶評論打動,他還專門摘取了一些,公布在網(wǎng)上:“與牧田先生電話溝通后,我這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丈夫其實得了抑郁癥,忽然間,此前的那些怨恨煙消云散,反過來讓我對丈夫心生憐憫,也讓我重拾愛情。”
但在日本這樣的社會中,女性以妻子、兒媳、妯娌的身份與家庭成員溝通,又是何其不易,只能將想法深藏在心中,久而久之,只剩壓抑的情緒,卻遲遲早不到發(fā)泄口,無奈在心中幻想打破禁錮。
就像牧田在“丈夫死亡筆記”網(wǎng)站最下方寫的那行免責小字一樣:“本網(wǎng)站上所寫的一切均為空想,在現(xiàn)實中上述行為均未發(fā)生。”
東京大學博士、東南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趙政原對環(huán)球人物記者說:“盡管有越來越多的日本女性正走入職場,但家庭主婦仍然是不少日本女性結婚后的首選。這源自日本社會依舊相對保守的價值觀和社會制度,使得職場女性在收入和晉升方面相較于男性有明顯劣勢,而家庭主婦卻相對有著更多的福利保障。但家庭主婦因長期脫離社會而帶來的種種心理健康問題,也開始受到日本社會的關注。”
也許,那些說著狠毒話的妻子們也知道,噩夢根源并非丈夫,而是這個社會。
總監(jiān)制: 張 勉
監(jiān) 制: 張建魁
主 編: 許陳靜
編 審: 凌 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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